水星记

番外三 人间烟火

番外三   人间烟火

夜沉沉,雪纷纷。老袁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灵前车水马龙的热闹了三天,才能安静这一会,天亮就要出殡,他想再陪陪父亲。

余杭抱着熟睡的袁元,往帷幔后面张望了一下,老袁背对着她们,直直的跪着。家里来来往往人渐少,她想劝他去休息一下,又迟疑着怕打扰了他,只能远远的站着。一旁操持的大嫂子看在眼里,这跟她闺女一般大小的弟媳带着一个奶娃娃这些天还一直在灵前服侍,心里多少有点感动,硬拖着她去休息了。

守到后半夜越发的冷了,大哥知道庆铉自小怕冷,让大嫂子准备了热面,叫他起来活动活动,老袁也怕冻病了拖累,就没坚持,正好他也想去看看妻女。

余杭合衣靠在床头上睡了,小袁元举着一双小拳头睡在妈妈身边,袁青屿考研在即,没让他来回奔波。

其实最先得到丧报的时候,他是想把他们母女安排去她娘家小住的,一方面袁元太小,一方面也怕余杭娇生惯养,舍不得让她母女来吃这份苦,想当年母亲过世青屿的妈妈身体不好,也是他一个人回来操持,未为不可。可如今余杭强硬的坚持要带着袁元一起来,帮他给老父亲披麻戴孝,他看在眼里,心里是明白爱妻这份深情厚意的。他伸手轻轻帮余杭把滑下来的褥子牵了牵,她立刻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他,那双深深迷住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没有了往日的活气,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握住了老袁的手,生铁一样冰冷的手。老袁坐了下来,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只把老袁的手拉过来,贴着她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想把一点点的暖回来。老袁顺手捧着她的脸,抵上自己的额头。眼前这对母女两,倒成了他在这寒夜里最温暖的慰藉。

罗襟湿未干,又是凄凉雪。转眼,天就亮了。在纷飞的大雪里,老袁送走了父亲,送走了他在这人世的来路。到墓地下葬的时候,他跪在新冢前,雪花落满了双肩。上午结束了仪式,操持在场帮忙的亲友一起吃了饭答了谢,下午他们一家三口就回了庆州.

余杭先让把袁元送到了外婆家,才跟老袁一起回家,这些天老袁太累了,想让他安静的休息一夜。等她洗完澡晾完衣服,袁庆铉已经睡着了。还一反常态的蜷起了身子,她看着不放心,轻手轻脚的躺到他身边,把手箍到他的腰上,才睡去。

他看着父亲往一片水泽里慢慢的走,他在岸边奋力呼喊,但喊不出声音,急的只能追下水去,水越来越深他的脚越来越重,父亲越走越远,他甚至忘了自己不会水,潮水一下一下涌过来,越来越凶,终于将他打翻在水里。他在水中拼命挣扎,脚已经探不到底,可心里惦记的仍是父亲的背影,没顶的水是无情的,他快窒息了,手脚都千斤重般挣扎不动,就在他像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听到有人在一声声的叫他,“庆铉、庆铉——”他努力的跟着那个声音,终于醒来。睁开眼就是年轻的妇人皱紧的眉头,“作噩梦了吗?”妇人柔软的手轻抚着他的额发,他记起梦境里远走的父亲,和水中的孤独恐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憋了三天的泪水,

终于从眼角落下来,他眉头一皱,翻过身来,将脸埋进妻子的怀里。

余杭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紧紧的抱着他,她知道他心里多难过,老袁难过她就难过,袁庆铉只觉得这怀

抱温暖柔软的像母亲。他自制惯了,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流过泪了,今天方要将这些年的眼泪流光一样豁出去了。

“我觉得他仍然在你身边,只是换了个方式,可能是你的烟盒,可能是你水杯,可能是你的头发,他无处不在。”妻低头亲吻着他的头发,絮絮的说。他就这么听着流着泪,在妻的怀里睡去了。他太累了。他离家的早,这些年在外读书入仕,鲜少在父母身边,如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越发觉得时间紧迫,母亲过世的时候就盘算着等退了二线一定要把父亲接到身边来享几年福,可如今全然不给他尽孝的机会
,悔之晚矣。

老袁只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的市委还有个重点文旅项目发展指挥部会议,他也偷不了懒,袖子上的孝实在是不好戴到会场去的,余杭刚给他把早饭端出来,就看见他拿着袖章痴痴的发呆,一边叫他赶紧吃饭,一边在围裙上擦擦了手,转到房里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根红黄细毛线编成的细绳,袖章不方便,戴这个哇,老袁划拉一口扬州炒饭,鼓着腮帮子抬眼看着她。

那是给亲友们回礼的孝绳,是年纪大福气深的老人过世才有的,多给未成年的孩子带着保佑平安的。老袁冲她弯了弯眼睛,把左手伸出来,余杭坐到他身边,轻轻的系好扎紧,嘴里还没停,老爷子保佑您儿子平安顺遂,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老袁听着她念叨,看着她眼睫低垂,又看看那根细细的绳,不但系上了远去的父母,也系上了妻子温厚的爱。

他想这大约就是人间烟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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